俄乌战争:清官难断家务事?


作者:秦耕读

开始之前,笔者先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样可以节约持不同意见者的时间。本人旗帜鲜明地反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

原因有三:首先是三观,当然三观对很多人都不具有说服力,凭什么要以你的三观为标准?这倒也是,那我们就来看看第二点:历史恩怨。这个但凡学过中国近代史的都很清楚,不再赘述。但这对很多人来说可能也不具有说服力,“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要着眼于未来”。好吧,虽然这些人“摒弃过去、放眼未来”具有如此明显的选择性(你不会对南京大屠杀这样呼吁吧?)。那我们来看看第三点:未来的国家利益。如果普京此例可开,以后哪个国家宣布中国某个省或地区是一个独立国家了,如同当年日本宣布东北是“满洲国”了,那可怎么办?


1. 前世


大家知道,乌克兰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之一。其实这个“之一”还比较特殊,要稍微解释一下。前苏联共有15个加盟共和国,其中有所谓主体三国,即俄罗斯(Russia)、乌克兰(Ukraine)、白俄罗斯(Belarus)。这三国也分别被不正式地称为“大俄罗斯”(Great Russia)、“小俄罗斯”(Little Russia)、“白俄罗斯”(White Russia),所以我国把Belarus翻译成“白俄罗斯”而不是“贝拉罗斯”,是有原因的(但是不知为何白俄罗斯对这个翻译没有异议,知道汉城和首尔故事的人,估计都会对此感到疑惑)。除了这主体三国,还有最离心离德的波罗的海三国,就是处于俄西北方向的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南边是南高加索三国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东边是紧靠我国的五个斯坦:哈萨克、吉尔吉斯、塔吉克、乌兹别克、土库曼。这样加起来是14个,还有一个呢?是紧邻罗马尼亚的摩尔多瓦。

在一些大俄罗斯主义者——比如普京——看来,俄罗斯主体三国都是东斯拉夫民族,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

于是,国际争端就秒变家务事了,外人无权置喙。我们稍后再讨论是不是家务事,就算是家庭成员吧,也应该平等相待吧,不能说你是Great Russia,我是little Russia,他是White Russia呀?如果说中国人被分成大中国人、小中国人、白中国人,听上去别扭不?(推荐阅读西塞罗:别打着“一家人”的旗号,耍最无耻的流氓)

现在再来分析一下俄乌究竟是不是一家人。既然都闹到打起来了,很自然地,双方对这个是持不同意见的。

按俄方的意思,自从1654年俄罗斯沙皇国与哥萨克酋长国签订佩列亚斯拉夫条约开始,两国就是一家人了,虽然中间也分分合合,但总体上是一个统一的东斯拉夫国家,这算起来也300多年了,其中实实在在的一家子人的时间至少也有200多年。

但乌方自然又是另一番说辞。他们自然不是从1654年算起,他们要从1000多年前的882年的基辅罗斯国算起,这其中除了基辅罗斯大公国、加利西亚-沃里尼亚王国、波兰立陶宛大公国、蒙古金帐汗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等不同势力在不同程度或部分区域对乌克兰的控制,恩恩怨怨也复杂万分。总之,1654年的合并在乌克兰人看来不是什么俄罗斯光荣地统一乌克兰,而是两个平等国家的合并协议,协议后乌克兰保留了高度的自治,只是后来沙皇俄国背叛协议,把乌克兰变成了俄罗斯的殖民地进行奴役和剥削。远的不说,单说在前苏联统治下,1932~1933年乌克兰发生的史无前例的大饥荒(说是大饥荒,其实也是苏联统治的人祸造成),一年时间饿死乌克兰近400万人,相当于全乌克兰的四分之一人口都没了,成为乌克兰人心中永远的痛。所以,在乌克兰人看来,当年被你强抢了去,被你奴役那么多年,结果就成了一家人了,做人不能太“徐丰”吧?更何况,乌克兰1991年已经独立,已经过去了30年,跟俄罗斯早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是不是听上去双方都有些道理,但乌克兰的道理似乎更在理一些。支持俄罗斯的人可能不干了,发出了法官对彭宇之问:“前苏联那么多加盟共和国,为什么不打别人就打你乌克兰呀?(如果老人不是你撞倒的,那你为什么要去扶呀?,周围那么多人,别人不扶就你扶,肯定是你有问题呀!)”。这逻辑有点像不谴责强奸犯没人性,却指责女孩穿的太风骚。好多人还拿出韩非子的话来证明乌克兰是自讨苦吃:“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虽然上述对乌克兰的责难不讲逻辑,但我们对其批判却不能不讲逻辑,这就涉及到双方历史遗留问题和现实的国家利益了。


2. 今生



2.1. 文化

乌克兰,以及其他加盟共和国,虽然在苏联统治下70余年,但各国仍然保留着各自的民族宗教文化语言等特征,并没有成为一个统一的俄罗斯民族,没有统一的国家和民族认同。一旦苏联控制力不足,14个国家就纷纷独立了。

具体到乌克兰,按部分俄罗斯人的看法,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一样是东斯拉夫民族,语言上,虽然不太一样,那只是方言上的区别。而宗教上,绝大多数乌克兰人民信奉俄罗斯正教的东正教。总之在文化上也还是一家人。但是按乌克兰的说法,乌克兰人民有自己的语言文化,在沙俄时期是受奴役,所以乌克兰语言文化受到沙俄的压制,宗教信仰也是在强迫下一部分人从天主教改成了东正教,即使这样,乌克兰人也保留了自己的文化和语言,以及仍有西部的相当人口信奉天主教。

但是问题也不是那么简单。从乌克兰的人口构成看,虽然乌克兰人超过70%以上(主要集中在中部和西部),但俄罗斯人也有接近20%(主要集中在东南部)。虽然官方语言为乌克兰语,但以俄语为母语的人口也超过了30%,且因前苏联时期俄语为官方语言,所以乌克兰能说俄语的人也高达50%,其政府网站都是乌俄两种语言。宗教上,更是约85%的人都信奉东正教,独立后为乌克兰东正教奉谁为正教也打过不少官司。所以总体上,在乌克兰虽然乌克兰人口占优,但俄罗斯的影响很大,每逢大选,都会形成亲欧派和亲俄派的候选人,而且亲俄派还屡屡胜选,所以乌克兰并不是一个乌克兰人占主体和主导的国家。

2.2. 现实利益

文化、宗教不同不一定会打架,但有不同的利益则一定会打架,而且越是文化宗教血缘近的更容易打架。纵观历史,你会发现杀戮最多的都是内部争斗。比如同属伊斯兰教,有逊尼派与什叶派之争,但即使同为什叶派的伊朗和伊拉克,也打了8年血腥的两伊战争。

所以,虽然俄罗斯和乌克兰文化宗教都很接近,但因为利益的原因,却有不少的矛盾。乌克兰独立后,亲欧派一心想要加入欧盟和北约大家庭,这让俄罗斯很不爽,总感觉受到了西欧和北约集团的威胁。波罗的海三国如果投奔了北约或许还情有可原,因为原本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一直被视为自己小弟的乌克兰,本是同宗同源的一家人,也背叛俄罗斯要加入北约,尤其让俄罗斯不能接受。不管是出于利益也好,出于面子也好,俄罗斯对乌克兰加入北约提出了明确的反对意见。

按理说乌克兰作为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想加入什么国际组织跟你俄罗斯没什么关系,你俄罗斯管不着。但俄罗斯就是管了。2013年底,乌克兰的亲俄派总统亚努科维奇在俄罗斯的压力下,拒绝与欧盟签署自由贸易协定,引发乌克兰政治危机,反对派发起大规模示威,要求亚努科维奇下台,随后国会革去亚努科维奇总统职务,亚努科维奇逃亡到俄罗斯。

这次政治危机的最大后果就是克里米亚被强行并入俄罗斯。克里米亚是位于黑海的半岛,在军事上具有非常重要的位置。长期以来是鞑靼人(Tatars,突厥人的一支)的领地,在此已经居住了700余年。1944年5月,斯大林指责鞑靼人帮助德军反抗苏联,在一天之内将18万鞑靼人全部强制迁往乌兹别克,然后迁入大量俄罗斯人,使克里米亚成为一个俄罗斯人占主体的地方。1954年,赫鲁晓夫将本属俄罗斯管辖的克里米亚划归乌克兰,这就产生了苏联解体后的克里米亚问题。

克里米亚

1991年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占主体的克里米亚不愿加入乌克兰,而愿意回到俄罗斯。经俄罗斯斡旋,克里米亚成为乌克兰的一个加盟共和国,但是一直并不认同乌克兰的统治。借2014年的政治危机,克里米亚闹起了独立运动,这次不再是叶利钦而是普京当政,于是得到了俄罗斯的大力支持,于2014年3月中旬举行独立公投,80%以上的人参加了投票,97%的人同意独立后加入俄罗斯。虽然乌克兰和国际社会一直不承认该次公投,但克里米亚事实上并入了俄罗斯。参加独立公投的主要是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本是克里米亚原住民的鞑靼人却成为了局外人,虽然坚决反对,但也于事无补。

除了克里米亚被并入俄罗斯,2014年的政治危机还导致了顿巴斯战争。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后,乌克兰东部和南部俄语地区的亲俄势力也要求将这些地区并入俄罗斯,顿涅茨克州及卢甘斯克州当地地亲俄民众也占领了政府建筑物并升起俄罗斯国旗。

顿巴斯

于是,亲俄势力与乌克兰政府军发生交战,战事从2014年与2015年两次明斯克停火协议签署后虽然有所趋缓,但分离势力沿着两个争议地区的边界继续与乌军方对峙,冲突一直延续至今,期间于2014年7月还发生了马来西亚航空17号航班被俄罗斯导弹击落的惨案,导致300人不幸遇难(俄罗斯承认导弹产自苏联时期,但不承认是亲俄叛军发射,称是苏联时期部署在乌克兰的导弹,在乌克兰的政府军掌握之下)。

总之,2022年的俄乌战争是2014年顿巴斯战争的延续,此次被普京宣布独立的顿涅茨克及卢甘斯克,即此次欠俄乌战争的根源。


3. 战争的可能走向



有了前面的背景了解,我们来看这场战争的性质就会比较客观。

首先,乌克兰作为独立国家,有加入任何国际组织的自由和权利,俄罗斯无权干涉。俄罗斯作为一个拥有核威慑的超级军事强国,成天担心周边的小国会威胁到其国家安全甚为可笑。周边小国纷纷要求加入北约正是因为受到俄罗斯的威胁,才不远千里要投入到西欧的怀抱。作为一个东欧大国,俄罗斯不是东欧的稳定器,不能给周边国家带来安全,反而成为最大的乱源,成为人人防范的对象,自己不应该反思吗?乌克兰虽然是欧洲第二大国(从领土看),但是克里米亚被吞并后也只能口头抗议一下,未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就是因为俄罗斯个头太大拿他没办法。

其次,因为顿涅茨克及卢甘斯克以俄罗斯人为主就可以宣布其独立更是野蛮的霸权行径。如果都通过这种办法来解决争端,那世界就永无宁日了。现在欺负乌克兰国力弱小就来抢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以后再坐大了,就能保证他不宣布别的国家的某个地区独立?拿我国来说,不说远的那150多万平方公里,60年代的珍宝岛事件就足以使我们对其保持高度警惕。现在没盯上我们绝不是因为跟我们是什么友好邻邦,对兄弟国家乌克兰都下得去手,友好邻邦算个啥?

战争前景难以预料,不知道普京的战略目标要走到哪一步。为了避免出现大规模的战争甚至世界大战,英美直接参战的可能性较小,这不像一战二战,现在打急眼了保不齐就会运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何况二战后期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已经在日本试过),那就不可收拾了。所以欧美可能暂时只会使用最强硬的制裁手段。有人预测普京难以打一场消耗战和持久战,经济上没这个实力,开战当天股市就暴跌50%,国内反战的声音也不少。按这个经验,萨达姆海湾战争被打趴下以后就不可能继续执政十几年,面对严厉制裁的朝鲜,其政权也不可能平平稳稳地传三代。所以国家的事永远猜不透,且看且分析吧。

有人认为欧美和俄罗斯打起来为我国赢得了战略机遇期,美国就不会再集中精力对付我们,我们可以安安心心搞建设。但是打起仗来,局势不是我们所能控制,打到什么规模,什么时候结束,到什么范围都有很大不确定性,谁能保证我们就一定不会被误伤?而且,发战争财,宣扬出去,以后可怎么在世界上立足?

不管怎样,一开战,受苦受难的都是普通民众。


(2022年2月26日,英国科切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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